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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藝謀電影中的游民意識

http://www.CRNTT.com   2009-02-08 06:39:00  


 
  由此來理解《大紅燈籠高高掛》中的那些所謂儀式性的元素,那些所謂祖上的“規矩”——掛燈、點燈、滅燈、封燈以及捶腳等等,它們所構成的只是一個不可置疑的權威世界,仿佛自古以來就是這樣,它高高在上、不由分說。對於現代觀眾來說,將這樣一個密不透風的生冷世界,理解成如同導演本人所說的(也是它所表現的)那樣“賞心悅目”,是有相當難度的。問題還在於,這樣一個看似十分隆重、牢不可破的世界,實際上建立在一個極為脆弱的基礎之上。所有那些可怕的法則只有一個依據,那就是老爺喜怒無常的欲望。實際上這位老爺比皇帝還要過分。為了千年的江山,皇帝大人也有他要遵循的規則,他若是今晚與某個妃子睡覺,沒有必要驚動宮中所有上上下下的人們,尤其是公開挑起嬪妃們之間的衝突摩擦。這部影片中的老爺要的就是這種效果,他要每天將幾房太太排起隊來,當著她們的面,臨時播報他今天晚上在那個屋裡過夜。而被他欽定的女人也同時享受著這種威風:老爺點到了誰,這位太太便享受從捶腳到點燈到隨意點菜的所有特權,她本人也跟著變成“想怎麼著就怎麼著”。這一點或許超出了西方女性主義的視野,位居於秩序中心的男性並不代表所謂理性、文明、秩序和制度,也不代表力量之類(原小說《妻妾成群》中的老爺亦是一個性無能者),他們僅僅代表了“任意的權力”。而有關任意的權力的想象,認為權力即意味著“為所欲為”,這十分容易產生於那些遠離權力、但卻因此而格外膜拜權力的人們當中。魯迅筆下名滿天下的游民代表阿Q就以為待革命成功之日,“我要什麼就是什麼,我歡喜誰就是誰”。對真實生活不感興趣而留下來的叙事空間,被游民對於權力尤其是高層權力的想象所代替。

  在很大程度上,這部影片已經超越了表面上幾房太太之間的爭風吃醋,並不是依據女性心理而寫出來的關於女性的故事,而是關於圍繞著最高權力開展的權力鬥爭的故事。除了念佛的大太太,其餘二太太卓雲、三太太梅珊和四太太頌蓮,都把全部注意力投入到了圍繞著老爺的鬥爭中去,甚至無視封建宗法社會對於女子所規定“守婦道”、“賢妻良母”等要求。這幾房太太一個個“進取心”十足,包括三太太的丫鬟燕兒也野心勃勃地加入這個行列,在自己屋裡私下點起了燈籠,一心要爬到權力的頂峰。那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勁頭,令人懷疑她們到底是女性,還是披著女性衣服的男性——那種除了權力頂峰便不知道人生還有其他頂峰和樂趣的男性。她們更像是一些“男女人”。本來爭風吃醋的事情,主要是喜劇的表現範疇,對於這種人性的弱點,是可以被原諒、置之一笑的,而這部影片將它表現得如此你死我活,如此極端和悲壯,最後甚至以頌蓮的口中喊出“你們殺人”,幾乎是不倫不類的。這位偉大的虛無主義者轉眼又成了說出真理的“狂人”。該片從原小說作者(蘇童)到電影編劇(倪震)到導演,清一色都是男性,與其說其中呈現的是男性視野中的女性,毋寧說是男性視野中的男性,所謂女性在這裡不過是批了一層皮而已。張愛玲便已經說過,“妾婦之道亦通行於男性社會”。

  如果說在《紅高粱》中,大規模的紅色與整個叙事仍是銜接的,表達一種衝天的豪情,那麼到了《菊豆》和《大紅燈籠高高掛》當中,大塊的色彩(紅或黃、藍、黑)則成了游離於叙事的一種存在,與叙事存在一種任意的關係,它們並不表述影片內容,沒有轉化為叙事的有機部分,在這個意義上,所謂“好看”則成了一種“炫耀”,而“炫耀的美學”其不是讓人回味,而是被裹脅到一種熱鬧中去,成為翹首的圍觀者,同時感受一種暴力意味。運用這種靜態的色彩造型,是運用一種詩學上稱為“隱喻”的做法。隱喻這個東西,它在很大程度上是自立自足、自我闡釋和拒絕外部世界的,它的含義是由創建隱喻的人獨家頒布的,不是開放的,並不給其他東西留下空間。而這種靜態的“藝術攝影”的做法,也可以說是反電影的。電影主要是由一些片斷的、不完整的鏡頭,在前後的連動當中陸續完成的,前面影像的信息殘留下來,叠加到後面湧出的影像當中,繼而再殘留、再叠加,如此滾動叠加不息,從而構成含義與理解。於其中每一張畫面都不是完整自足的,不是可以單獨欣賞的,而是需要別的畫面來補充,需要在一種運動的幻覺之中進行連貫的理解和把握。在這個意義上,電影主要是轉喻的,即以部分、局部和片斷來說話。如果整個影片主要都是這種自足自立的隱喻,所造成的效果很可能是,或許每一張畫面單個還有些意義,但是將它們加在一起,在整體上卻不造成什麼意義,也談不上什麼理解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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